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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碗张先向他外头望，见再无人，双眸一眯：“她还是不想做这笔买卖？”
赵管事略有担忧：“看她心动至极, 可这临嘴的一口就是不咬。她说要回去先盘一盘自己有多少银两，再四处寻人借一借。若稍稍有所希望, 才来说借印子钱的话。否则赚头这里一抽那里一抽, 最后她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自己反倒赚不了几个。又担心十日内寻不来一万只鸭子……”
“鸭源之事, 你没向她提？”
“银子和鸭子的来处若都一下子替她解决, 属下担心她起疑。”
瓷碗张点点头：“你的顾虑很对，不可一下子把诱饵都放她面前, 要一样一样来。鸭的事情你莫出面，让旁人去。 ”
正说着，与这间耳房相通的另一间房里蹭的传来脚步声，相隔的帘子一掀, 梁少夫人跨过门槛, 满面怒容往她兄长面前一戳, “还当你们有什么好法子，原来就是一次一次又一次给她兜里送钱, 要收网的时候她倒是不接招了。早知我自己想旁的法子, 何必跟着你们耗。”
瓷碗张耐着性子道：“要想取之, 必先予之。你莫忘记，你我要对付的可是以一人之力斗倒了官媒的人。你见天打听去，现下整个青州府的官媒, 谁还敢像此前一样耀武扬威、随心所欲将年满二十岁的未嫁女搓扁揉圆？”
“所以你就怕了？不敢动她了？你莫告诉我，你也看上了她。对，她又有胆识又有姿色, 整个青州府略略有些家底的男人都想将她纳进后宅疼着。我不求你，我自己弄去！”
“胡闹！”瓷碗张冷了脸，“我警告你，事情正在关头上，只需往前再走一步，她再无回头之日。你若胡乱出手扰了大事，莫怪我再不帮你！”
梁少夫人一把拍在桌案上，恨恨坐了半晌，问：“你待如何？她被一万只鸭子吓了回去，如若再不上门，你我就这般枯等？”
瓷碗张忖了忖，同赵管事道：“今儿晌午你再差人送信给她，便说买主只认定了她的卤鸭，这笔买卖她若不接，我这里的抽头就赚不着。我愿意降一成抽头，只抽三成，该担保的风险皆不变。”
满院垂死的鸡鸭鹅，颈子上各自挨了一刀，多数已躺平任宰，只有少数还在哀哀嘶鸣。
周遭的看客是一圈的世家女子，纷纷举袖捂了眼，却又吃惊亲眼看到的是一个和尚在杀生。
这魔幻的一幕令众人想回避又想继续看下去，纷纷捂了半边眼睛，留着另外半边好看戏。
洪三义正言辞的阻止了她们的愚蠢举动：“遮着眼睛又怎能了解吃食一行？不都说想跟着我掺和此行，各自赚些嫁妆银子？了解此行，就得从这杀鸡杀鸭开始。”
世家女子们愉快的垂下衣袖，瞪圆双眼领略这人间地狱的惨状。
鲜血环绕中，刽子手方夫子取了块巾子将菜刀上垂落的血迹擦去，潇洒的往地上一丢，扯开嗓子高喊：“给贫僧开水伺候！”
因着阿井一大早随着陶蓁外出未归，烧火的活儿落在了周小鱼身上。
原本到了此时三大锅热水就该出炉，现下却还只是温热。
周小鱼顶着一脸的黑灰从后厨探出脑袋，“还有一阵……”
“废物！”方夫子终于找回些在书院讲堂中叱咤方遒的威风劲儿，“想我一介夫子弃笔从戎，拿起了菜刀，割喉那叫一个快，你等却连烧火都未学会。可知光阴似箭时不我待？”
周小鱼不同他聒噪，差着梳子去给他抱了一抱柴火，又继续烧火去了。
院外头，洪三坐在长条桌上，开始闭眼去默记她打听到的事关“血燕造假”的知识，也好等陶蓁出现时交上作业，愉快的开始合伙做买卖的千年大业。
她边上的一众姐妹开始叽叽喳喳：
“哎哟未成想吃食买卖背后竟如此污浊，我还是第一回见人杀鸡……”
“这鸡肚子里怕是有鸡粑粑，等会若是看见鸡粑粑，我这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哎哟，如若我等同陶娘子一起做买卖，是不是夜里也要去摆摊？若被熟人瞧见，那可真真是没脸，要被世家笑死……”
几番吵闹，洪三原本记下了若干血燕之事，现下也忘了八成。
她睁开眼，高声同丫头鸿雁道：“将各位小姐们请回去，让她们过每个月只有十两月例银子的闺阁生活吧……莫耽搁时间，省的此处的血腥之气污了世家小姐的风仪。”
鸿雁正在院门边一个红泥小炉旁，借着陶家的地儿，同小厮聪能一起给二公子煎药。闻言捏着藤扇过来，同各世家姑娘们行了个半礼，恭敬道：“奴婢送各家小姐们走，小姐们慢走，改日再来玩啊~~”
姑娘们便讪讪同洪三道：“我们也就随口一说，况且也未说什么，何必如此~~大家伙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可别先起了内讧啊。”
洪三便板着脸道：“你等说旁人可以，可事关陶姐姐，万般不成。我二哥能否变聪明，全都系在陶家身上。你等也莫担忧跟着她做买卖会没了面子，光说她能不能同意都是两码事。我也未邀请你等来，是说话说漏了，被你等厚着脸皮跟来……”
“对对，我们说错了话，我们认错还不成吗？”几位姑娘同洪三平日也都玩在一处，被她说上几句，并不往心里去，连忙改了口风，纷纷道歉。
洪三便不再说话，从长条板凳上起身，去了院门边，正正好瞧见一个面生的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在门外探头探脑往里面瞧。
和她目光相遇，小姑娘立刻回首，装作无事人一般往远处行去。
自家兄长容易招旁人的目光，洪三太清楚不过了。
她指使鸿雁关了院门，同蹲在门槛边正在痴痴望向外头的兄长道：“井哥哥一时半会怕回不来，不若你我在院里等。此处人来人往，万一有歹人瞧见你，可是不好。”
洪二摇摇头，从宽大的衣袖中伸出圆手。肉乎乎的掌心里捏着一只白玉蜗牛，“本将军捉住一头牛，本将军还第一回见这么小的牛，要给井哥哥看稀奇。”
洪家三小姐劝着他：“你看这牛一动不动，说不定快要渴死了。不若先将它放进水里养着，等井哥哥回来时，它正好活过来。”
二公子一下子眉笑颜开，“妹妹说的对，不能让井哥哥看到一头死牛。”
他蹭的站起身，“本将军牵着牛饮水去啦！”抬脚腾腾就进了后厨。
便听周小鱼“啊”了一声，拉着哭腔道：“哎哟，这水是烧来烫鸡鸭的，怎地能把蜗牛丢进去……”
聪能听到自家公子竟然在开水锅旁，唯恐被烫伤，连忙进去将人哄出来，“快，奴才像是听见了阿井公子的说话声，我们出去瞧……”
后厨一间过锅灶旁，小鱼看着滚滚开水里漂浮的那只白玉蜗牛，怀着一丝希望问梳子：“这水还能用吧？只是烫鸡鸭而已……”
“你说呢？咱家东家可要求吃食上最是要干净。我觉着不成，你还是另外烧水吧……”
周小鱼呜咽一声，取了瓜瓢舀走这锅水，任命的重新担水去了。
重新回到门槛边上的洪二执着的拉开了院门，探头往外头望了一阵，忽然瞧见前头路口拐过辆三轮车，车座上的英俊车夫双手按着车把手，长腿缓蹬，那车轮就咕噜噜的滚的飞快。
他喜得抬脚就跑：“井哥哥，本将军带了一头小牛牛给你看……”
院外头，阿井长腿踩地，三轮车蹭的停在了陶家门前。一瞧见洪二似一座山一般冲上来，便烦恼的蹙了眉，“站远些。”
洪二乖乖的站去了墙根下，眼中却依然跃跃欲试。
洪三带来的世家女子们已经涌在门口，叽叽喳喳道：“陶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们有事……”
陶蓁从车篷里跳下，顾不得同这些姑娘们寒暄，挤进门里，一边匆匆往里走，一边高声扯着嗓子喊：“方夫子，你现下就去各处农市，问问各位家禽贩子，未来十日，加起来提供的活鸭最多有多少！”
“贫僧等下要去丧事上念经……”
“啪”地一声，他身边落下一颗碎银，“五钱银子，差你跑一趟。万万不可糊弄事，一个时辰后我要听消息。”
蹭地，地上落下一把菜刀，身穿僧袍的夫子如一阵旋风卷走碎银，呼啦一声不见了人影。
“梳子，你现下就去衙门口寻张三，将他带回来，我有话问他。”她将一把铜钱递过去，“坐骡车，快去快回。”
梳子立刻解下围裙，转身就往外头跑。
她进了卧房，在纸上挥笔而就，写下一页纸的佐料清单。
“周小鱼，你去城里各大香料铺子里问问，纸上的各式佐料，每样三百斤，可能随时提供？一样都不能少。若有紧俏的，不用问我，直接让他们送来结账。”
周小鱼一看终于能摆脱烧火的命运，哪里有不应的，拿着清单便走。
陶蓁在房中踱步，除了银钱，除了活鸭，还有什么是最最最要考虑的？
对，是冰窖。
一万只鸭子不可能最后一日同时出锅，得每日都煮一批存在冰窖中，到最后一日再一起交货。
她卧房的窗棂前，洪三趴在窗台外头，同她低声解释：“外面的姐妹们都不是我叫来的，是她们跟来的，你切莫……”
“你家的冰窖使用，你能不能做主？”陶蓁问她，“你家那冰窖我下去过，现下正好还有冰，卤味在里头存个四五日不是问题。”
“啊？”洪三从来未曾想过什么冰窖，忖了忖点点头，“应该能，那冰窖还是我娘怀我时，据说总是内火重想吃冰，用她的嫁妆银子专门建的冰窖。后来我娘去世，这些年我虽未过问，可想来我要用，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陶蓁摇摇头，“不能‘想来’，要‘绝对’。你是不是想同我做买卖？”
洪三连忙点头，“想，想靠陶姐姐赚一笔嫁妆银子，把我二哥毁了的那些补回来。”
“好，你现下就回府去确认，未来十日，这冰窖都只能你使用，旁人皆不可进去。”
“好，你放心吧！”洪三虽不知她为何要用冰窖，可她敏感的意识到，自己跟着掺和吃食买卖的机会要瞬间降临了。
待她转身就要走，陶蓁又唤住她：“你的这些姐妹呢？哪个家中还有冰窖，哪个能做主，哪个为人可靠口风紧。你去帮我问问，像你家那般大小的冰窖，我至少需要三个才成。”
“好，你放心，我去帮你问。”
洪三在院中和姐姐妹妹们一阵窃窃私语，带着女子们如风般离去。
陶蓁忽然想起银子的事，立刻追出去，终于在两棵柳树边上追上了洪家的马车。
“我再问问，你，还有你识得的这些世家小姐，手里能拿出来多少银子？”她撩开马车车帘，同车厢里的洪三道。
“你要多少？”
“自然是多多益善，最多借用十日。”
“好，我去打听。”
洪三的马车远去，陶蓁转首要回去，却见远处巷口不知何人探头探脑。
那人见她瞧见了自己，立刻缩回了脑袋。
她站着等了等，再不见那人露头，并未多想，进了院里，关掩住了门。
—
半个时辰后，第一批送信的人归来。
是梳子和张三。
“我问你，‘柳印子’此人你可听过？”
“知道，放印子钱的，是不是？”
“他，保不保险？”
张三吃惊起来，盯住了她：“你要寻‘柳印子’？稳当倒是稳当，丐帮当年曾寻他借过一笔银子，并未中途涨息，或提前催还本金。可他最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就连官府要寻他都寻不见。你是要寻他借银子？借多少？”
“可能三五千，也可能一万两以上。”
张三倒吸一口凉气，“娘啊，你这是要干大买卖呀！”
陶蓁进了后厨，从冒着热气的锅中捞起一只熟鸡，用干净帕子吸了卤鸡身上的卤汁，将筷子穿过鸡脖子做了个拎手，把鸡当做谢礼提前递向站在窗外的张三。
风箱还在“?E达”拉动，阿井却在院里井边打水。
张三将卤鸡接在手中，探头往灶边一瞧，瞧见欢快拉风箱的竟然是个小山般的身影，不由吃惊道：“你让洪家的二公子给你烧火？”
哪里是烧火，只是拉风箱。
这满院的人都走了，她夜市上的买卖不能耽搁，少不得恶向胆边生，要指使指使洪家二公子。
说起来指使一个傻子并没有多难，毕竟她家中有阿井那个大傻子和小满那个二傻子。
只需当着洪二的面拉动风箱，然后装出欢喜的模样拍着手说“真有趣、真好玩”，洪二就能被调动兴趣，卖力的拉风箱。
洪三当初说，将这洪二交到她手中，目的之一便是帮着洪二减肥。
现下看着洪二汗流浃背却兴致未减的身影，可见这减肥就很有成效嘛。
她将注意力从洪二身上移开，出了后厨站在檐下，继续同张三说她的要求：
“我知道你人面广，消息多。麻烦你去帮我打听，哪家酒楼、饭庄的后厨在夜间愿意赁出去。每间后厨至少有十口锅同时开伙，我要二十间左右。柴火、伙计我自备。天黑去，天麻麻亮就走，不耽搁他们白日的买卖。租金一夜三十两，至少需五日。”
“你接到大买卖了？”张三吃惊。
陶蓁点点头，“现下还未说定，可如若我真接下，赚了银子立刻开饭庄，少不了你的吃食。”
张三一下子来了精神，“放心，我现下就将消息散布出去，最早今晚，最迟明晚就能给你回信。”
张三离去不久，几间香料铺子的骡车带着几样紧缺佐料在院门口下了货。
周小鱼下了车，指使随车的伙计将数麻包佐料扛进来，拿着单子去寻陶蓁：“有三样佐料紧缺，据说今儿不定明儿怕是要缺货，小的便按照东家的吩咐先定下。因着数量大，各自按八成收银子。”
三样佐料都属于本次买卖用不上日后也天天要用的，不担心囤积。
几位伙计收了银子，依次出了陶家，赶着骡车离去。
最后一辆骡车到了路口，要减速转弯，路边忽然有个小厮闪出来将骡车唤停，抛出一颗碎银，问：“方才给陶家送的什么？送了多少？”
伙计拿着碎银，说的痛痛快快：“三百斤香果，旁的几家还分别送了三百斤小茴香、三百斤八角，都是在吃食上用得着的作料。”
买这么多……“陶家平日的用量都这般大？”
“此前在小店都是二三十斤慢慢买，只有这回才买了这许多。”
小厮点点头，挥手让伙计离去，自己则往停靠在对面的一辆骡车而去。
“姑娘，陶家突然大量采买佐料，比日常多出了十倍。今日又不停差遣人外出，奴才忖着，她该是要上钩了。”
骡车帘子掀开，最先露出的却是梁少夫人身边的小丫头，“我不久前瞧见各世家的小姐聚在陶家，之后又一窝蜂的去了。你差人去查查，看这些世家小姐与此事可有关系。”
她递出一锭银子，“你等虽是大公子的人，可既然公子将你等借给姑娘用，就将姑娘的事放在心上，好生去办。”
小厮上前接过银子，恭敬道：“姑娘放心，小的一定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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